张艺谋逃避超生罚款与计生政策的合法合理性争议

中国舆论围绕知名导演张艺谋超生事件的争论一度随着南京《东方卫报》刊登的寻人启事而进入高潮。尽管中国执行了三十余年的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引发民间的不满，相关的被称作社会抚养费的超生罚款的合理性也越来越引发质疑，然而民间舆论对张艺谋能否按照相关规定交付罚款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如何理解民间舆论的这种热情呢？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副教授杨支柱先生接受了本台电话采访。

事件起源于2013年5月有消息传出曾身为政协委员的张艺谋膝下有7个儿女，却从未为计划外生育缴纳过社会抚养费。无锡市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回应民众质疑时，称无法找到当事人核实超生嫌疑，也就无法追讨社会抚养费。网络上于是出现了“帮忙”寻找张艺谋的活动，《东方日报》11月26日在头版整版刊登的寻人启事更是在网络上疯传，官方媒体《人民日报》下属网站《人民网》又以《东方日报》头版截图的方式推波助澜，另有消息说北京交通台节目热议相关话题时，主持人竟号召知道张艺谋联系方式的听众积极发短信给他们提供线索。

张艺谋本人已经于12月1日通过微博发表声明，承认超生事实，就事件造成的影响向公众表达歉意，并愿意配合调查，接受相应的处罚。但张艺谋是否应当交付罚款又引发了新的争议。

杨支柱：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副教授

不能反对张艺谋生育，因为这是基本人权

法广：您本人曾经因为生育第二胎而被要求交付高额社会抚养费，并因此而被停职。您怎么看张艺谋如今被追讨超生罚款事件？是否觉得他应该交付这笔罚款呢？

杨支柱：怎么说呢……我们还是从该不该生这些孩子谈起吧。首先，生命权应当优先。无论张艺谋对女友是否忠实、是不是同时有多位女伴，这些都不能成为强制女性堕胎的理由，他没有理由强迫对方堕胎。第二，不管张艺谋本人在政治上、在职业上、或者在与异性关系上表现有多么糟糕，都不影响我对他有7个孩子的事实的评价。也就是他忠实与否以及是否同时有多位女伴必须与生孩子的事切割开来，不应当株连到孩子身上。这些女伴要生孩子，那他只能接受，只能接受抚养这些孩子。人们可以反对他有多名女友，反对他拍马屁都行，但不能反对他生育。这是一个基本人权问题。

至于他是不是缴纳所谓的“社会抚养费”，这个社会抚养费本身就是没有道理的，它是根据各省的人口和计划生育条例制定的，与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关于社会抚养费的规定相互矛盾。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规定是收费，意思是：多生孩子就多占了公共资源，是补偿性的。但是，各省的计划生育条例在收费时考虑个人收入，比如张艺谋，我算了一下，他大概要交两亿多元人民币 一个孩子怎么占用公共资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计划生育法里的征收社会抚养费办法本身是违法的，我们不能要求执行一项违法的政府文件。

社会抚养费理论本身站不住脚是一个问题。但即使假设这个理论站得住脚，收费根据的据理依据（在张艺谋问题上，是江苏省人口和计划生育条例）改变了全国人大制定的人口和计划生育法上关于社会抚养费的性质，已经不再是收费，而是一种对私有财产权巨大的罚款，是足以让任何有钱人都倾家荡产的罚款。这样的计划生育条例本身就违反了计划生育法，我们不能要求政府去执行一项违法的政府文件。

女人和孩子不能是由政府公平分配的资源

法广：计划生育政策以及社会抚养费措施近些年越来越受到舆论的质疑，但是，围绕张艺谋事件，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人积极地帮助有关部门寻找张艺谋。您怎么看民间的这种热情？是否说明很多人仍然支持这些政策？

杨支柱：我觉得，它（这种热情）确实产生了这种对计生委有利的效果。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样，多数人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对权贵基层、对富人的一种嫉妒，有些也不完全是嫉妒，他们是因为，比如对张艺谋对女性、对权势的态度不满，他们把这种不满转嫁到了张艺谋超生问题上，伪造一种公平的面目。但这是一种错误的做法，因为女人和孩子不是由政府来公平分配的资源，如今粮票、油票、布票都废除了，这些都由市场经济来调整，难道女人和孩子反倒要由政府来公平分配么？这样公平分配要求非常荒谬，根本就没有把女人和孩子当做人来看。

张艺谋认错应当受到谴责

法广：张艺谋本人已经认错认罚。您怎么看他的这种表态？

杨支柱：我认为，所谓超生是不能指责的。交费与否，张艺谋可以有自己的考虑，如果他认为继续跟政府斗下去对自己利益没有好处，那选择交费我也不会谴责他。但是他认错应当受到谴责！因为在养育孩子的问题上不能认错，也不能后悔，一旦认错或后悔，这就意味着你认为这个孩子是不应当活在这个世上的 作为一个父亲，他绝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事实上，围绕着张艺谋超生事件错综交织着多种争议。很多人联想各地计生委的种种恶性，为某些特权阶层有法不依而愤怒，少数人提出“精英超生论”，但立即引发很多人反唇相讥；有人对当事人的生活作风评头品足，也有人结合张艺谋近年来与政权的密切互动而乐见他阴沟翻船，成为政府打击明星特权行动的典型；有人质疑计划生育法以及社会抚养费政策的合法合理性，认为不应当支持这种政策的执行，也有人指出，张艺谋虽有超生事实，却并不是挑战不合理政策的典范。

事态的发展可以说至少为这后一种观点提供了依据。尽管张艺谋逍遥于相关规定之外多年，但他最终认错认罚，并没有质疑计划生育和社会抚养费政策的合理、合法性。过去没有，如今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