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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致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的公开信

摘要:”各位尊敬的女士和先生,你们肯定知道‘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那么对应当代中国,1989天安门大屠杀之后,避开见证的写作也是可耻的。况且莫言的所作所为,还不仅仅是‘逃避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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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的公开信
作者:廖亦武
 

瑞典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
女士们、先生们:

作为一个流亡不久的中国作家,我明白,我个人内心的创痛不能代替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但是我依然要说,2012年诺贝尔文学奬得主莫言的人与文,都有非常大的问题。

你们都是学富五车的老先生,恐怕没有经历过独裁,对于共产党造了多少孽,缺乏感同身受。所以你们把在共产党体製内溷成作家协会副主席的莫言,推举成本年度文学奬得主。你们不知不觉,已经和中共帝国高度一致了。请听听中共政治局常委李长春的高调表态  莫言的获奖,“既是中国文学繁荣进步的体现,也是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的体现”(见附录1)。

共产党在1949,1952,1955,1957,1958(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1959至1962,1966,1989造的孽,弄死、弄傻了多少中国人!你们当中的一位评委却説,毛泽东在1942年发表的《延讲》是好的,只是后来被人利用了,因为在那个年代,还是据此产生了赵树理和孙犁的乡土文学  这是文学吗?这不过是借用大众的名义,改造知识分子的命题文学。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算哪门子文学?毛泽东的《延讲》对于有良知的中国几代作家,都是永远的痛。莫言抄写《延讲》,就是个人格问题(见附录2),体制内作家,也有20多位拒绝抄写《延讲》,例如同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王安忆。莫言抄写了,就是个犬儒。有传言,他甚至为杀人魔王薄熙来写过赞美诗(见附录3)。另外,有新一代作家认为,六四后的20多年,莫言拥有如此高的官方地位和话语权,却从未在公开场合或者作家圈子里,发表过对中国现实的任何关注。

至于莫言的文学品位,我本不想置喙。他1989年热衷于街头政治,可大屠杀之后,他和张艺谋等人一样,迅速妥协了。他们都绕开了1989,正如前苏联作家绕开了斯大林,犹太作家想绕开集中营。他们毫无愧意地响应大独裁者邓小平的号召,走向“中国特色的市场化”,这跟哈维尔描述的“布拉格之春”后,捷克社会世俗化的情景相似。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中共,不仅与资本主义,也与体制内众多作家在全球交易上“心照不宣”。莫言由此为新一代年轻人树立了一个“犬儒通吃”的标准。

莫言的确揭露了现政权的黑暗。可那是基层政权的黑暗,不是中央帝国的黑暗。至于计划生育,如今哪怕中国的官方报纸,也在披露地方计划生育的糟糕。因为中国官方的计划生育政策,早几年已经松动。普通老百姓出于生存压力,根本不敢多生。连流行歌曲都在唱:“一个孩子就这么难养,计划生育还有必要吗?”(北京歌手川子作品《郑钱花》)

再谈谈语言。自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以来,产生了不少好作家,比如沉从文、钱锺书、张爱玲等人,他们的小说语言,一望而知,是脱胎于丰厚的古典文学;接踵而至有艾芜、李劼人、老舍等人,将冯梦龙、曹雪芹以降的、从文言文逐渐演化的“市井白话文学”与地域性方言结合,让各地中国人,一读书便晓得作家出生于何年何时何地。再接踵而至,才是1979年改革开放之后,大量西方翻译作品涌进中国,造成模彷的热潮。于是一代“先锋作家”应运而生,大伙儿的作品都有翻译的痕迹,拉美式寻根、意识流叙述、夸张变形以及永恆的人性等等,一时间成了热门  而莫言的文学语言,来源于翻译体,他不过凭着悟性,将翻译体和中国某个区域的种种现实特征,做了一个还算巧妙的嫁接。所以翻译莫言不存在难度,不存在“不同族类文学的不可翻译性”。说白了,他就是用西方翻译语言去讲所谓的变味儿的中国乡土故事  而这种所谓揭露了中国阴暗面的文学,是扭曲变形的区域性中国  它们都没超出目前中国区域性小报记者的暴露水准。《红高粱》里的病态民族主义,曾被官方媒体大肆渲染;《丰乳肥臀》的色情低俗,迎合了中国书刊市场的肤浅堕落;《檀香刑》里的残忍刺激,是有悖人性及传统常识的胡编乱造。所以后极权官方欣然接受。一旦获奖就一味追捧  因为区域性黑暗也不时遭到党中央的通报批评。正如在历朝历代,区域性黑暗也不时被英明朝廷“拨乱反正”。莫言选择性暴露毛泽东时代的黑暗,因为他凭技巧走红于胡锦涛时代,讽刺和批判毛泽东及邓小平早已成为共产党内外的“饭桌话题”,正如前苏联勃列日涅夫时代,讽刺和批判斯大林早已成为共产党内外的“厨房政治”  这既安全,又表达了掩耳盗铃的正义。

各位尊敬的女士和先生,你们肯定知道“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那么对应当代中国,1989天安门大屠杀之后,避开见证的写作也是可耻的。况且莫言的所作所为,还不仅仅是“逃避见证”  他在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上,作为中国官方首席作家的及其油滑的发言稿,公众都看见了。所以我赞同赫塔٠穆勒的说法: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共产党高官、前解放军军官莫言是一场灾难。

您们的前辈曾把这个奖授予前苏联的共产党高官、文化高压政策的拥护者肖霍洛夫,造成了很大灾难,让创立这个奖的渴求理想的诺贝尔先生在天之灵非常不安;现在您们又把这个奖授予独裁中国的共产党高官、言论审查製度的拥护者莫言,造成了更大灾难,这简直会让诺贝尔先生的在天之灵哭泣。

2012年德国书业和平奖得主
中国流亡作家:廖亦武

2012年11月25日于柏林

附录1   中共主管言论审查的最高长官李长春祝贺莫言获奖

新华社北京10月12日电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11日致信中国作家协会,对中国当代着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表示祝贺。

李长春在贺信中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迅勐发展,中国文学迸发出巨大的创造活力,广大中国作家植根于人民生活和民族传统的深厚土壤,创作出一大批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优秀作品。莫言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既是中国文学繁荣进步的体现,也是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的体现。他希望广大作家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创作出更多无愧于历史、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为中华文化繁荣发展,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附录2   莫言抄写毛泽东《延讲》的内容

立场问题。我们是站在无产阶级的和人民大众的立场。对于共产党员来说,也就是要站在党的立场,站在党性和党的政策的立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文艺工作者中是否还有认识不正确或者认识不明确的呢?我看是有的。许多同志常常失掉了自己的正确的立场。

态度问题。随着立场,就发生我们对于各种具体事物所采取的具体态度。比如说,歌颂呢,还是暴露呢?这就是态度问题。究竟哪种态度是我们需要的?我说两种都需要,问题是在对什么人。

附录3   莫言赞美薄熙来的打油诗

【2012年10月12日多维新闻】中国籍作家首次获诺贝尔文学奖令莫言之名再度大噪,有知情者借机挖出莫言“旧作”。在这篇《寄重庆文友》的打油诗中,莫言自曝原系“薄粉”,对重庆打黑及原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颇多赞誉。这首打油诗发表在莫言自己2011年11月8日的认证微博中:

“唱红打黑声势隆,举国翘首望重庆。白蛛吐丝真网虫,黑马窜稀假愤青。为文蔑视左右党,当官珍惜前后名。中流砥柱君子格,丹崖如火照嘉陵。”

不止如此,有网友还爆料薄熙来收买作家为其造势内幕,称包括莫言等人均在名单中。2010年3月30日起,中国作协七届九次主席团会议、七届五次全委会在重庆召开。据报道,处于大旱灾区的重庆灾情十分明显,而作协的作家们却在享受总统套房、奥迪车接送的高级别待遇,引起一时舆论哗然。据报道,当时铁凝、莫言等250位着名作家出席。
 


廖亦武致瑞典出版社编辑

2013年3月,瑞典将出版廖亦武的《上帝是红色的》,下面是廖亦武写给他瑞典出版社编辑的信:

非常高兴瑞典最大的《日报》将在周四刊登《致瑞典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的公开信》。感谢您。

瑞典文学院这次和独裁高度一致,是和院士的终身制有关,马悦然和共产党体制内的作家走得太近,甚至成为密友,这妨碍了他对文学作品作出公正的判断。一个高龄老人带来的羞辱,成了诺贝尔百年来最严重的羞辱。这几乎颠覆了文学应该体现的人类的普世价值。幸好诺贝尔文学奖还曾经颁发给索尔仁尼琴、佈罗茨基、帕斯切尔拉克、赫塔 米勒、加缪、萨特、加西亚 马尔克斯等等代表着人类良知的、永远不和邪恶妥协的作家,幸好。

廖亦武,201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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