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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纵横

刘克襄谈台北约翰·汤姆生——1871台湾早期摄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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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年的4月2号,具有传奇色彩的英国摄影家约翰·汤姆生(John Thomson,1837-1921)从厦门乘船来到台湾打狗(现在的高雄港),随后北上东行,从台南到六龟进行了一趟将近一个月的旅行。这不是一趟普通旅行,而将进入历史,极具人文和历史价值,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

英国摄影家约翰·汤姆生1871年在台湾拍摄的平埔族母子
英国摄影家约翰·汤姆生1871年在台湾拍摄的平埔族母子 © 台北顺益台湾原住民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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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汤姆生是英国苏格兰爱丁堡人,是19世纪最重要的摄影家之一,同时具有地志学家、旅游探险家、及作家等多重身份,汤姆生的特殊性还在于他是首批旅行至远东的摄影家之一,他忠实的纪录了19世纪在东方,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的风土人情。一个机缘,他在同为苏格兰人的宣教士马雅各医生(Dr. James L. Maxwell, 1836-1921)对“美好平埔番”之讲述与令人赞叹的魅力吸引下,在1871年4月1日随着马雅各从厦门搭乘轮船(Steamer)前往台湾。实际上,自从1860年台湾开埠以后,西方的自然学者、官员及摄影家等,不约而同地来到台湾,展开令其大开眼界的丰富之旅。汤姆生的这次旅行具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所在的原因是,他在旅行期间不仅写了四份详细的报道,而且用都当时最先进的“湿版摄影法”来拍下了63张照片,将当时南台湾沿海及内山地界的地景,植物,动物和人物,服饰,房屋及生存方式都记录了下来,成为首批展示台湾南部平铺族群及山地族群的珍贵历史资料。

应该说,之前汤姆生已经有长期在东南亚和中国的生活和摄影经验,这样的积累也让他能够非常敏锐地感受到台湾这个地区的风土人情之不同和特色所在,之后除了在一般月刊杂志发表版画与文字并茂报导文章,更在专业的伦敦皇家地理学会杂志第43卷发表精要的台湾专文,于是远东的台湾风情在欧美地区广为流传。

目前,由法国汉学家魏延年先生收藏的50张珂罗版印刷图片:約翰湯姆生—1871台灣早期攝影展,正在台北顺益台湾原住民博物馆展览。本次节目请非常了解汤姆生的台湾着名作家刘克襄先生介绍与此次展览相关的内容,刘先生曾在他的着作 « 福尔摩沙大旅行 »中有〈穿越恶地形──英国摄影家汤姆生的内山纪行〉专章,讲述了他重走包括约翰·汤姆生在内的十几位19世纪到台湾旅行考察的西方人士的旅行路线的所见所思所思所悟。对约翰·汤姆生的叙述的评论是“精简深入,颇多人文地理角度的观点,是典型的自然史报道”的评语。

法广: 您什么时候第一次接触到约翰·汤姆生在台湾拍摄的这批照片?

刘克襄:我大概是在1987年左右收到了一些一个在美国的人类学者朋友寄来的资料,他叫黄道琳,曾经翻译过 « 菊花与剑 »这本书。他帮我影印了一部分约翰·汤姆生当年发表在国外期刊上有关台湾旅行的报告寄过来——这在那时是非常珍贵的资料,很难得,因为台湾都还没有。除了这些资料外,还有当时清朝末年的外国领事、海关人员、传教士以及动植物研究学者在台湾的报告也都陆陆续续地从美国寄给我了。其中最引起我注意的当然就是汤姆生的这趟旅行,因为他不仅会摄影,而且技巧经验丰富。我那时已经知道他之前在东南亚和中国大陆也都做了报道和记录,所以对他来台湾的原因及旅游路线等问题非常好奇,更好奇的是他当时在台湾走的这条路线和其他人稍有不同。实际上,汤姆生是在福建认识了台南的一位传教士,英国人马雅各医生,并且应他的邀请前来台湾旅行。他当时就和这位和牧师一起走了这条牧师宣教的路线。

当时我获得从美国寄来的这份游记时非常振奋。原因之一,是当时我很希望除了汉人和日本旅行家在台湾旅行的文献报告之外,能得到更多样多元的观点,尤其是欧美人士在台湾的见闻,我也想试着将其翻译出来让台湾更多人了解到,可以从更多不同的角度来看150年前,1870年前后台湾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他们又有什么样的观点。而汤姆森在这个位置出现正好非常具有代表性。

法广:这些照片不仅记录了当时南台湾的影像,而且随着汤姆森的报道和报道在杂志上刊登,南台湾内山地界的地景与平埔族群人物影像,一时间在欧美地区广为流传。您认为其重要性何在?

刘克襄:当时我收到的影印资料并不齐全,大约只有25张图片,但这些影印的照片就让我非常震惊,因为他把当时在这个区域的西拉雅平埔族原始面貌或真正的样子展示出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后来陆陆续续从其他的地方获得了更多照片,但震惊程度还是一波接一波……1870年代在台湾通过摄影机来做摄影记录的人屈指可数,可能仅有三四位,但这样有系列拍摄的可能只有汤姆生一个。同时,我们也一直强调,当时在台南有一群平埔族,但对他们生活情况的了解只有一些文字的记录,或者汉族用水墨画出来的人像,并不是很真切。

汤姆生的这些写实的照片除了颠覆这些认识以外,也给后人做了一个很精彩的记录,通过他的摄影很珍贵地留了下来。虽然他的旅程很短,大约只有二十几天。但已经非常重要,可能是当时那个世纪最重要的有关台湾的报道之一。

法广:从照片上看,他对人文和风景的观察都非常敏锐,用现在的眼光去看,也还是非常独特的?

刘克襄:我觉得这和他的摄影职业有紧密的关系,他的敏锐观察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当时已经在东南亚和中国大陆有过长时间旅行的经历和经验。实际上,当时要和当地人接触和沟通并对他们进行摄影十分困难,但他做到了:上至高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他都能够慢慢地沟通和对话后进行拍摄,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也就训练出来了所谓的敏锐观察力,不仅要观察,他还要争取这些人的信任,这个过程一定相当长,在150年前的旅行家当中,像这样有耐心的人相当少,尤其需要长时间住在一个地方,非常不容易。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汤姆生的文字描述非常细腻,展现出他的深入观察过程,完全没有肤浅和表面性的描述。也是因为他之前有在东南亚和中国大陆的旅游经历,所以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天,他可以在到达台湾后就很快进入状况除了镜头,他也知道如何对话,所以可以在二十天的时间内用那60多张照片解释出很多的东西来。

当他听到宣教士建议到台湾,说那里有一个不一样的西拉雅平埔族时就很有兴趣。当然他不只是拍摄平埔族,他也拍摄了汉族官员,还有打狗港,也就是今天的高雄港的情景。但平浦族是最主要拍摄对象,这也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想通过他的这些写实照片去呈现另外一个族群的不同。

我们现在也许会震惊于他镜头的捕捉力 ,但我想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所在,他也知道到台湾可以遇到一群生活,文化跟他在中国东南沿海和东南亚不一样的族群,他在旅行记录中都展现了一个人类学者观察和描述的能力,这可能跟他的摄影能力和深厚的书写功力又有一定的关系。

法广:您印象最深的是哪部分?

刘克襄:他的这趟旅行一共写了三篇文章,三篇的叙述方式不一样,另外,他的每张照片也都有很长的散文式图说。

一趟旅行会用三种不同的方式进行描述和记录,除了可能因在不同的杂志投稿赚取稿费之外,我想他一定也认为这趟旅行意义不凡,非常重要 ,所以才会用不同的角度不断叙述。虽然三篇文章大同小异,但其中的不同可以互相对照,找到一些有趣的内容。这些都表明这是一趟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旅行。也正是这个原因,或许可以说这50 几张照片的重要性和在中国拍摄的大量照片形成对照,显得更加独特。成为当时在台湾这样的系列摄影的唯一。

法广:您多次去重走汤姆生走过的路线,您的所见所感又如何?

刘克襄: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了三次!每十年就要走一趟。不仅我去走,现在台湾有一股“汤姆生热”,一些在地人士会沿着汤姆生走过的路线找出原来的拍摄点,进行拍摄对照再大加叙述,甚至出版书。而我还只是写了一篇文章……我自己走了三次,年代不同,感觉也不同。因为这条路线不仅汤姆生去,当时的传教士和探险家们都去过,刚好穿过一个被称为“恶地形”的地界,那里比较乾旱,多数地方是竹林,一直到内山生林植被才多起来。

三次走下来每次感受也不同。年轻时候注意的是他与自然接触,对平埔族的观察;年纪大一些就是他对西部地理风物的了解,对照他对这个族群的观察和其他探险家在台湾旅行的对照。到了这个阶段我比较放在更大的视野,对比他在东南亚和中国大陆的经历去看他的旅行和摄影技巧。我们现在来看汤姆生的东西可以拉高到一个更大的领域,来探讨他的摄影美学,或者其背后要传达的有关西拉雅族群的东西,他这不仅是一个报道式的旅行,而更要关注其中拉带出来的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恐怕也是汤姆生当时没有想到的。

法广:十九世纪的旅行之艰辛和现在的方便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古时候的旅行时间长,但旅行者往往注重通过旅行得到新的人文知识和艺术蜕变和造诣,这是今天的大众式旅游几乎完全做不到的……

刘克襄:以地理探险为目的的十九世纪的旅行,许多年前也曾让我向往。但如今,旅游和交通都很方便了,之前的向往和好奇慢慢丧失了,在资讯取得和对前景的了解程度而言,30年前可能和15O年前有相似的地方,而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在网络上几秒钟就能很容易找到有关汤姆生的资料和他走过的路线,当我们带着这些资讯去旅行时,就没有办法体验前途未知,而同时又非常渴望了解的所谓“探险精神”。30年后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正因如此,我们现在重新看汤姆生的东西会发现更多更好玩的内容,其中一点是我一直想鼓励的:譬如,我们现在的观光旅游是不是一定要去那些知名的景点, 还是也可以沿着这条150年前的人走过的路线,用一种新的方式去看,去对照,从中找到更多的可能性?这一点是我觉得现在重新整理推出他的照片,重新读他的文章可以值得思考的地方。

也许我再过几年会去重新走他的这条路,也许会有新的心得。每次去都会有新的收获和发现,我希望我下次再去的时候有新的高度和角度来谈论这个150年前的摄影家。

法广:汤姆生镜头下的那些平埔族人的后代现在生活如何 ?

刘克襄:已经汉化了,现代化了。但可以从他们的姓氏或宗教仪式里面隐隐约约感到他的祖先曾经是西拉雅平埔族,但是他们可能不自觉,或者有些人有了民族自觉意识后,也会强调自己是西拉雅人,会根据汤姆生和日据时代和国民政府到达台湾时的一些调查资料将失落的拼图慢慢拼凑出来,很难说西拉雅会不会回来,回来也是非常缓慢的过程,回到什么样的程度也是一个问题。是否能拼出过去的样子?是否能恢复文字,服饰,宗教?我觉得会有一些困难度。因为太多东西已经随着时间丧失了,被汉化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一些朋友希望恢复民族文化的意识非常强烈,但他们本身的文字和文化、宗教的承传等问题,并非很容易达到。这样的人毕竟也是少数,虽然政府也在当地划出了西拉雅国家风景区管理处,也台南列为市定原住民,但这个族群目前还没有被中央政府列名于现有原住民族群中。

法广:台湾政府对原住民文化的保护采取什么样的政策?

刘克襄:政府现在承认的族群大约17,18个,泰雅族、太鲁阁族、阿美族、排湾族等等,但是否要认定西拉雅平埔族?历史上有,名字也被知道了,但是要被定位一个族需要一定的条件,包括文字、宗教和祭典等等,但似乎还有欠缺,因而尚未被政府认定。

感谢刘克襄先生接受法广专访。约翰 汤姆生台湾早期摄影展在顺益台湾原住民博物馆将持续到10月11号结束。

刘克襄先生将于9月20号下午在顺益原住民博物馆做主题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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